初遇《珍惜》的那天，正直腰端坐任由发型师拨弄头发，镜中反射出的面容苍白憔悴，我下意识地咬咬嘴唇想红润她，音乐台VJ在电波里絮絮叨叨着只有他自己能明白的话，大意是叶世荣近来风头甚劲，与阿Paul、家强即将上北上开演唱会，又出了这张EP《Remember You》等等，真让人不耐烦。好在阿Wing的歌音渐渐透出来：“沉默，我只好面对，遗憾，我以后才珍惜......”那感觉像极了家驹当年唱《再见理想》。我放开越啃越麻木的嘴唇，恢复知觉湖有种细致微妙的酥痛，难以忍泪。
他只是换了种活法而已，我爱过的一个男人曾边唱《大地》边笑着回头安慰我。黄家驹是个很异类的人，比如他出《再见理想》，认真坦白地告诉记者：“乐队要活下去，就必须走主流。这张专辑标志着从此后我的唱片是没有往昔没有自己。”录音带是自费出的，照例来说应当讲究技巧左右逢源说些台面话讨好歌迷，可他不然，语气里只显无奈。封面用上了四人小时候的照片，眼神失落又无助张望，无怪乎里面首《飞越苦海》要用如此受尽磨练的词：“这世界令你害怕，你也要莫叹奈何。这变化下了烙印，冇勇气面对未来黑暗。”
现在回头看，他们红不稀奇，香港那时的乐队惟有他们敢有点邪、有点火、有点坏、有点不羁，这也是收不住脚的原因，既然选择了流行乐坛就不能中途退场，更别想去影响整个乐坛的走势规则。八七年由宝丽金发行首张EP《永远等待》，封页上五人一字昂首排开，扬眉吐气的姿态，连带歌也不例外的傲，我喜欢的那首《灰色的心》：“灰色的心多忧郁，彷佛风也带着泪。独望夜雨似看见似看透每个眼光冲出监与视。”每个咬字每次换气都透出快感，干脆直爽地让人禁不住叫好。风格与之近似的八八年第二张专辑《现代舞台》用了同样站立形象的封面照，11首歌中9首家驹的作品，他和家强有了自己的主打曲，穿礼服戴帽子的封面照最催折人，那前所未有的平和神情像转瞬间消失的光环，捕捉记录下来仅是《赤红热血》、《旧日的足迹》、《天真的创伤》、《迷离境界》。俩兄弟在专辑里尝试了慢板情歌的合作，“冷雨夜我在你身边，盼望你会知，可知道我的心，比当初已改变，只牵强的相处。”那年的乐队如达明、太极、小岛仍在摸索最适合自己的路线，Beyond以《冷雨夜》率先开辟了自个儿往后独树一帜的情歌典范。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整年整年迷这首歌迷到心里挤不下其他任何歌手的作品。九四年滚石推出群星致敬家驹的《祝你愉快》，收录了黄耀明的翻唱，老搭子蔡德才重新编曲添加少许电子成分，不知那时明哥是否还会记得八六年他与家驹在一起合录《劲歌金曲I》的情景。明哥一贯冷冷淡淡的哀而不伤，声音让人轻易脆弱全无抵御，到了林忆莲带着哭腔翻《情人》，她不用开口我已泪流满面，编曲人是剩余下的家强、阿Paul、阿Wing，看刘卓辉写的词：“盼望我别去后会共你在远方相聚，每一天望海, 每一天相对。” 我为此相信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借由这般直白的情话来产生感情。这么多年来，每每看到他站在舞台上手指拨弄琴弦，恍若置身梦幻般闭起双眼，缓缓开口唱这两首歌时，总会骤现忧伤浅显的情绪，真狠，是被刀柄击疼不流血的压抑钝痛。
刘卓辉于Beyond就好像周耀辉对达明，合拍到没有滥竽充数之作，分离后又是孤芳自赏的寂寞。从早期的《现代舞台》到被众人认可的成名曲《大地》、《岁月无声》、《灰色轨迹》、《无泪的遗憾》、《你知道我的迷惘》到了他们加入台湾滚石，词人一栏里才开始多变化起来。刘卓辉的词讲究实在不华丽缥缈，像《谁伴我闯荡》写境遇转变直接就是：“前面是那方，谁伴我闯荡，沿路没有指引，若我走上又是窄巷......”颇能诱发出家驹直截了当拳拳到肉、针针见血的唱法，也是因为这点，家驹走后另外三子会显露勉强支撑、力不从心的疲惫。不是说他们唱得不好，如阿Paul三年间出了五张个人唱片，作曲题材广泛，有强烈的中文重型摇滚味，阿Wing个人觉得他是最像家驹的一位，从声线到把握歌曲的平衡点，遗憾在他们没有家驹那股子手起刀落的利索，连慢悠悠情歌都能唱到丁是丁卯是卯，特别是每句最后个字，让人过足瘾尽够兴。
所以他们说要来国内开光辉二十载纪念演唱会了，我避而不愿听不愿谈起。世上已无黄家驹，这个过于劳累的男人终于在撒手人寰后被众人承认，一再歌颂，我们知道他太多的无可奈何，他亦老实，将放弃做自己喜欢音乐后的理想一字一句讲出来：要以最快的速度让世人感到Beyond的无所不在、如果有钱了就要培养香港本地的音乐人......这个男人一生所费所耗莫不是个机会，如果有天他赶上了，那么不管多苦多难，他也纵容自己不放手。十六年前的《亚拉伯跳舞女郎》从造型惊艳到偏向电子方面词曲，整张专辑充满浓厚的异国情调，像专辑中《无声的告别》这样的随心所欲飞扬跋扈自那以后再没出现过，他证明自己可新意可传统，只是销售量勾销了所有的良辰美景，经纪人也言明如果专辑再不大卖，他们再无没有发片的机会。不是不让人难过的，就好像树要开枝散叶了，寄生在上面的藤蔓却拉拉扯扯缠绕死活不肯松口打着拖垮主意，解决的办法是有，譬如永远吊死在这棵树上。
这就陆续出了《秘密警察》、《真的见证》、《BEYOND IV》、《天若有情》、《命远派对》、香港历史上第一张混音唱片（与达明、小岛）、拍摄电影系列（有王菲加入）等等直到九三年的《海阔天空》，主角各有各的际遇，配角也有各自的命运，无疑这些专辑都是受欢迎的，也构成Beyond最辉煌的年月。《冲开一切》唱辗转反侧的夜，不热闹但响亮；《爆裂都市》典型的阿Paul作品，酣畅如酒灼烧痛似血沸；《午夜怨曲》，你听阿Paul的吉他，阿Wing的鼓没半点缝隙；《未曾后悔》：“人生虽短暂，无悔共你，穿梭天边与海岸，重温的景象，零碎渐淡，真心你莫忘记。”刘德华与吴倩莲的奔跑奔跑奔跑，哪顾及举步艰难险阻，这就是家驹的路，他没有错，在于欠缘分；《光辉岁月》，幸而有他和《大地》，就算我们的心老了认不出其他，也不可能对他们没有记忆而错过；《Amani》无须理会那是为谁而作，无须理会那是矫情还是真诚的渴望和平，只要听曲首的童声伴唱，听演唱会上他们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对唱，相互为对方弹琴，那种配合默契那份异常温暖；《早班火车》，你看林振强笔下绽放开少有的暧昧的词，家驹、家强、阿Paul神秘浪漫唱的煞是淋漓，陈升填《爱过的罪》更是我的心头好，没的解释，只因升哥；“世界纵使灰暗冷冰，又话末世不断压近，人人逃避与忐忑繁华的都市，人群都失去感觉。”绝唱专辑最后一曲字字接连着像极了李克勤的《红日》，家强的词更是种预警，垂头寻觅你的影，垂头寻觅你的影......家驹，他在哪里？
他在这儿，娱乐新闻里放三人香港红堪演唱会片段，他被电脑操纵着投上大屏幕，照射出的影像异常清晰，依旧俊朗依旧挂着捉不着边迹的微笑。他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一瞬间让人信以为真，却又被那双冷眼看醒恍惚，心如刀割。不是家驹，哪有那个喜欢稍低头专注地弹琴或键盘、喜欢眼帘半闭灰心颓废的样子、带着十分落寞又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男人，我襟然泪下。他的生命犹如半空中无以回头的烟花，短暂灿烂地划出惊叹号，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因他今晚共我唱。 | 
发表于 2008-6-13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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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15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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