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朋友对我说:“你就是突然有一天跑到月球上去,我也不觉得惊奇。”言外之意,在朋友眼里,我已经被定性为非人类,或者说是另类。现在,对于老彩,我也有这种感觉。
比如老彩好唱歌(我们还是参加K歌活动相识的),一副赛田震的嗓子当时就把我惊得大跌眼镜。嗓子好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厮某天端坐古筝前,用她那浑身上下最出彩的部分——纤纤十指一拔拉,一首《小小竹排向东流》硬是从革命歌曲的意境变成高山流水,引人遐思。
又某天,我从她家墙角翻出一个带麦克风的电子琴拿回去,正从1234567开始呀呀学步,这厮突然造访,把电子琴放在膝上,脖子上夹着麦克,开始哇啦哇啦自弹自唱。我对有音乐才华的人向来抱着仰慕,这仰慕只针对舞台上的大家。谁曾想身边就蹦出这么一个把各种带键盘的乐器都能鼓捣出动听声响的人,而且从来不显山不露水,好像这点东西天生就会,稀松平常,用不着显摆。这与我平日会点什么或者即将会点什么,立刻向周围的朋友夸耀,恨不得天空下起小红花雨相比,简直是毁我名誉。并且老彩还当场放出话来:“想听什么歌子,你随便点。”心生嫉妒的我当时差点脱口而出:“就想听电子琴砸在你脑袋上破碎的美妙声音。”
从此,跟二大妈一样毛病一身一身的老彩在我眼中也变成了非人类。
现在,老彩开始练美声了,已经上了三堂课。我才在今天傍晚听到她的上课成果。当时我坐在她家电脑桌前聚精会神斗地主,她在厨房刷碗,家人在厅里看电视。整个房间弥漫着生活的音响:电视声,流水声,楼下谁家在喊孩子,电脑时不时地来句“不叫”、“三分”。突然,一个悠悠的声音轻轻响起来,从周围生活的杂音中飘荡起来,慢慢穿透墙壁,慢慢飘进我的耳朵,慢慢飘进我的心田。猛一回神,我顿时醒悟,妈呀,这是老彩在唱歌,美声唱法!!!
当一个美声歌唱家站在明亮的舞台上扬脖高歌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感觉:替她(他)累得慌。可是,如果你有一天懒得吃饭,饿得猛喝立顿奶茶,最终得以饱饱吃到一顿不劳而获的美味可口的家常饭菜,然后心满意足地斗地主,遍布生活中的那种细水常流的声音在若有若无地提醒你平淡是真吃饱才是硬道理的时候,一个讲究运气的歌声圆圆润润飘飘乎乎、以一种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的姿态渗透过来,你如果不被打动,不觉得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美妙,那么,你应该再被饿下去。
那一刻,我感觉是物质精神一下子双丰收了。之前觉得老彩练美声是件滑稽的事情,现在发现滑稽的背后是冷不丁地动人。老彩肯定感应不到我这个听众内心的热泪盈眶,刷完碗进屋收拾衣物,我毫不吝啬地当面下死手表扬。但见老彩小脸绯红,一个劲地问:“真的吗?我真的唱得那么好么?那我给你唱个完整的吧。”话音未落,老彩儿子跑过来,说:“你唱歌我得关门,你就在这屋唱吧哈”。
我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待老彩拿起一张纸片看着放声歌唱起来,证实了这个预感。当一对一近距离的时候,或者在家庭这样的空间内,美声只适合不带歌词的哼哼。一旦放声高唱则相当于放声大叫,而且是直冲屋顶决意捅漏房盖的气势。唱到后来,老彩自己都笑场。但是,我还是表扬了老彩音质不错,拔到房顶的那个最高音一点没劈,若是换了我唱估计当场就背过气了。老彩小脸又红了一层,说:“你不是衣服有个扣子坏了吗,来,我给你缝缝。”老彩儿子立马又跑过来:“妈妈你唱得真好听,陪我打会扑克吧,三局两胜就行。”老彩满口应承:“行,只要你夸妈妈唱得好,N局都行!”
从老彩家出来,走在夜色中,看住宅楼群里的明暗灯火,我好像想明白一件事情:浪漫不是形而上的东西,浪漫不是人为制造,浪漫是平淡生活之外的情趣,这情趣有时会被看作滑稽,有时因为动人而变成浪漫。 |